以伊冲突对全球能源市场的影响究竟有多大？

“我们现在面临着自1990年伊拉克入侵科威特以来对石油市场最大的威胁，今天的局势甚至可能比1974年的阿拉伯石油禁运还要严重”

文｜《财经》特约撰稿人魏城发自伦敦

编辑 | 江玮

以色列和伊朗之间的战事愈演愈烈。由于中东地区的战争与和平，在地缘政治和能源安全层面举足轻重，如今全球的注意力，尤其是全球能源市场的注意力，都聚焦在这场战事上。

以色列不仅轰炸了伊朗的核设施、定点炸死了伊朗军事领导人和核科学家，也开始攻击伊朗的能源基础设施，包括袭击了至少两座天然气加工厂和两座燃料库。作为回应，伊朗袭击了为以色列最大炼油厂服务的管道与输电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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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源市场的分析师们普遍认为，以色列针对伊朗能源设施的袭击，是一场高风险的赌博，给全球能源市场带来了更多风险，也让能源价格变得越来越不稳定。但他们仍然在努力预测这场冲突最终将会对全球能源市场产生多大影响，并试图评估美国直接卷入这场冲突的可能性，以及可能出现的能源供应的重大中断，特别是最坏的情况，比如伊朗封锁连接波斯湾和阿曼湾的战略要地——霍尔木兹海峡。

6月17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呼吁伊朗政权“无条件投降”，并警告德黑兰说，美国的耐心正在耗尽。6月18日，特朗普又表示，他正在考虑是否加入以色列对伊朗核设施的打击。

自从6月13日以色列首次对伊朗发起空袭以来，国际基准的布伦特（Brent）原油和美国西得克萨斯中间基原油（WTI）的价格飙升了9% 至 10%。6月18日，今年8月交货的Brent原油期货在伦敦时间中午12点48分的报价是每桶76.43美元，变化不大；与此同时，今年7月交货的WTI原油期货的报价是每桶74.86美元，也基本持平。

迄今为止，这场冲突已经冲击了全球能源市场，虽然其影响更多是心理层面而非物质层面。冲突发生后，油价立即飙升，布伦特原油价格一度上涨了8%至13%，每桶原油的价格一度升至75美元至78美元左右。此后价格略有回落，但与6月初相比仍然处于高位。

天然气市场也受到了影响，尤其在欧洲。荷兰TTF天然气基准价格上涨了几个百分点，主要原因是以色列暂停了其两大海上气田——利维坦气田和卡里什气田的生产，这两个气田同时供应国内和区域市场。

不过，人们最担心的全球石油供应，尚未发生重大中断。伊朗的出口基础设施仍然完好无损，大部分受损的是国内设施，例如燃料库和德黑兰附近的一座炼油厂。

关于袭击伊朗的燃料库，以色列方面的解释是：它的袭击目标是伊朗用于民用和军用加油的燃料库，目的是损害伊朗的国内石油供应，而不是损害伊朗的石油出口能力。伊朗对外出口的石油，主要流向中国。

国际能源署的视野则放得更远一些。该机构在其年度报告中预测，尽管以色列和伊朗之间的战事升级引发了人们对能源供应中断的担忧，但今年全球的石油供应仍然会大幅度超越需求。

国际能源署在报告中写道，2025年全球石油产量预计将会每天增加180万桶，达到每天1.049亿桶，超过每天1.038亿桶的预测需求，所以今年全年的石油库存将会上升。

“如果没有重大干扰，2025年的石油市场将供应充足。”这家政府间能源咨询机构得出结论。当然，国际能源署也承认，以色列和伊朗之间的冲突带来了“石油供应安全的重大地缘政治风险”。

伊朗会不会封锁霍尔木兹海峡？

迄今为止，以色列并没有针对伊朗在哈尔克岛的主要石油出口码头，伊朗也没有试图破坏霍尔木兹海峡的航运。

霍尔木兹海峡是全球约20%的石油和液化天然气贸易的重要咽喉要道，目前畅通无阻，但市场仍然对霍尔木兹海峡未来可能出现的中断感到紧张不安。分析师们表示，对这条航线的任何威胁都可能导致油价飙升至每桶120美元至130美元。即使没有能源实际供应的减少，由于地缘政治风险溢价的上升，运输和保险成本也已经上涨。

当前的油价上涨反映的是人们对局势升级的担忧，而非实际的供应短缺。不过，如果冲突加剧或战火蔓延到霍尔木兹海峡，全球能源市场受到的冲击可能会更加严重。

6月17日，霍尔木兹海峡附近再现安全风险。几艘分别隶属于印度和挪威的油轮发生碰撞并起火，分析家们怀疑，这可能与以伊冲突引发的电子干扰有关。

此前，伊朗议会安全委员会成员科萨里（Esmail Kosari）表示，伊朗正在认真考虑是否封锁霍尔木兹海峡。对伊朗是否真有可能封锁霍尔木兹海峡，能源市场分析师们有着不同的判断。

一些分析师认为，伊朗全面封锁霍尔木兹海峡的可能性非常低，原因之一是地理限制，霍尔木兹海峡宽达35英里至60英里，部分水域属于阿曼，物理上难以完全封锁；原因之二是经济自损，伊朗本身就有大量的民生物资和石油出口依赖这一航道，封锁霍尔木兹海峡将严重损害伊朗自身的经济利益；原因之三是历史经验，尽管历史上伊朗多次威胁封锁霍尔木兹海峡，但从未真正实施，说明伊朗更倾向于“威慑”而非“行动”。

但另外一些分析师认为，虽然封锁霍尔木兹海峡的代价极为高昂，但在极端情境下，伊朗仍然可能把它作为“破釜沉舟”的最后战略选项。

还有一些分析师指出，伊朗虽然难以完全封锁霍尔木兹海峡，但其军事手段却足以制造实质性混乱。伊朗控制着霍尔木兹海峡的北岸，部署有反舰导弹、无人机、快艇和潜艇，伊朗可以通过布设水雷、袭击油轮、扣押船只等方式，制造“有限封锁”或“灰色干扰”。此类战术虽不等于全面封锁，但足以推高油价、扰乱全球航运。

至于伊朗之所以可能采取或全面封锁或有限封锁的动机，这两类分析师都认为，伊朗政府在国内面临着强烈的民族主义情绪与报复呼声，因为以色列空袭造成了伊朗高级将领和核科学家的死亡，引发了民众的强烈愤怒，在这种氛围下，伊朗政府可能被迫采取更激进的姿态，以维持政权的合法性和社会稳定。

对于霍尔木兹海峡是否可能被封锁，摩根士丹利在6月16日的一份报告中设想了三种可能的情景。第一是基准情景：以色列和伊朗之间的军事冲突不会中断石油的流动，2025年二季度淡季期间，油轮航运市场将保持平静；第二是中等风险情景：伊朗出口减少，黑暗船队（即规避制裁的油轮）运力下降；第三是高风险情景：如果冲突升级至更广泛的波斯湾地区，石油出口就会面临实质性威胁，部分需求可能由大西洋地区的出口满足，但这些石油运往亚洲的运输距离更长，油价可能飙升至每桶120美元至130美元。

摩根士丹利的分析师们指出，与红海航线中断造成的全球有效运力削减10%不同，霍尔木兹海峡的战略重要性主要体现在能源运输领域。

据克拉克森数据，全球11%的海运贸易量经过霍尔木兹海峡，其中包括34%的海运石油出口、30%的液化石油气出口、20%的液化天然气贸易、18%的化学品贸易、7%的汽车贸易、3%的全球集装箱贸易和2%的干散货。

能源分析公司Kpler的原油负责人霍马尤恩·法拉克沙希（Homayoun Falakshahi）表示，该公司的系统并没有发现通过霍尔木兹海峡的油轮数量出现下降。

法拉克沙希说：“市场之所以感到安心，是因为虽然我们确实看到能源基础设施遭到袭击，但攻击范围仅限于两国国内的能源系统。我认为，以色列的目标是让伊朗的内部物流更加困难，而非扰乱国际市场。”

不过，尽管目前伊朗尚未封锁霍尔木兹海峡，但已经有大量货船选择绕行非洲南部，避开霍尔木兹海峡和红海，导致运费和保险费显著上升，这说明市场已将“封锁风险”纳入考量之中。

柴油价格增幅最大

目前受以色列和伊朗之间的军事冲突影响最大的，似乎还不是石油，而是柴油。

以伊冲突爆发之时，全球柴油市场已经颇为紧张。在美国，柴油库存已降至20年来的最低水平。在欧洲，西班牙的一些石油加工厂以及英国石油公司在该地区最大的炼油厂发生大规模停运，给供应带来了压力。与此同时，一项针对地中海航运的新环保法规最近生效，预计将提振柴油类燃料的需求。

在过去的这一个星期中，美国的柴油价格大幅上涨，汽油价格的涨幅则相对较小。根据美国能源信息署6月17日发布的数据，美国全国公路柴油平均价格上涨10美分，至3.571美元。汽油价格上涨3美分，至3.139美元。

欧洲受到的影响更大。能源咨询公司FGE NexantECA在一份报告中这样写道：“以伊冲突的爆发大大增加了从波斯湾出口的主要产品的风险溢价。在放弃了俄罗斯柴油后，欧洲现在特别依赖中东和亚洲的柴油。”

霍尔木兹海峡被封锁对柴油市场而言将是最糟糕的情况，虽然现在并非现实，但以伊冲突已经对柴油的供应产生了直接影响。

以色列一家日产量近20万桶的炼油厂因受损而关闭，进一步对供应造成了压力。从中东运出燃料的运费也大幅上涨，增加了运输成本。

如果霍尔木兹海峡的海上贸易真的停止，那么，柴油市场肯定会陷入混乱。根据彭博Vortexa数据，2024年，每天约有85万桶柴油通过霍尔木兹海峡运输出来，这约占全球需求的3%。

受以伊冲突的影响，在所有能源中，柴油价格涨幅最大：6月17日，美国柴油期货价格出现了前所未有的飙升，涨幅甚至超过原油期货的价格，一度达到每加仑2.38 美元。超低硫柴油裂解价差也大幅上涨至每桶28美元，原因是市场担心中东地区供应中断。

那么，什么是“裂解价差”呢？

裂解价差是指炼油厂将原油加工成成品油（如汽油或柴油）后的利润空间，即裂解价差=成品油期货价格–原油期货价格，而超低硫柴油裂解价差大幅上涨至每桶28美元，意味着炼油厂从每桶原油中提炼出超低硫柴油后，能获得约28美元的毛利润（未扣除运费、人工、税费等）。既然裂解价差这么高，炼油厂就会更加倾向于“多炼柴油、少炼汽油”来抓住高利润窗口。

“局势可能比1974年石油禁运更严重”

展望未来，业内人士一致认为，最大的变量是：美国会不会加入以色列的行列，一起打击伊朗的核设施？以及伊朗会不会破釜沉舟，封锁或干扰霍尔木兹海峡的能源运输？

6月17日，道达尔能源、壳牌和EnQuest等石油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接受媒体采访时都认为，交战各方对关键能源基础设施的进一步袭击，可能对全球能源供应和价格造成严重后果。

在能源行业内具有相当大影响的《肖克报告》（The Schork Report）主编斯蒂芬·肖克（Stephen Schork）也认为，以色列与伊朗冲突的显著升级可能导致油价大幅上涨。

肖克强调说：“我们现在面临着自1990年伊拉克入侵科威特以来对石油市场最大的威胁，今天的局势甚至可能比1974年的阿拉伯石油禁运还要严重。”

（作者曾在英国多家知名媒体担任资深记者、编辑。作者微信公众号：魏城看天下）

责编 | 张雨菲